唐曉在門外深呼吸了幾下,拍了拍微熱的臉頰,迅速整理好心情,才走出迴廊,吩咐外面的手下去找新娘蓋頭。
且不論那個去拿新娘蓋頭的手下心中如何腹誹,余府內的物事一應俱全,唐曉倒是很快就拿到了。待她接過那片紅蓋頭,打算推開門的那一瞬間,還是猶豫了一下。
剛才的那個畫面在她眼前閃過,唐曉咬了咬下唇,手上一用力,推開了房門。
屋內的沈君顧已經換好了一身喜服,聽到房門響動的聲音,扭頭看了過來。
唐曉自然是不會穿新娘的鳳冠霞帔的,她身上的喜服也是新郎官的改良狀元服,本來是喜氣洋洋的大紅色,穿在她身上卻有股血氣衝天的煞氣。而唐曉給沈君顧準備的喜服也是一身新郎官的狀元服,穿在沈君顧的身上卻襯得他面如冠玉,更有股令人無法直視的英姿颯爽。
沈君顧眯著眼睛看了看,發現這九爺去而復返,手中拿了個紅紅的布,一定就是新娘蓋頭。他也不扭捏,直接拿了過來,就蓋在了頭上。
唐曉眼睜睜地看著那張眉目如畫的俊顏被紅蓋頭遮擋住,心中居然升起了一股為之惋惜的情緒。不過轉念一想,這麼帥氣的新郎官,把臉遮起來不讓別人看到,只有她一人看得到才好。
況且,一會兒酒宴上發生的事情會變得很血腥,讓他擋住眼睛,不去看那種畫面也好。
自甘墮落蓋新娘蓋頭的沈君顧,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丟人。反正他只需要把自己當成岳霆就可以了,又不是他要嫁人,本來是岳霆要嫁人的!他只不過是替代品而已。
沈君顧頭一次發現自己也很有阿q精神。
紅蓋頭擋住了視線,本來眼神就不好的沈君顧這下就只能看得到腳下這一小塊的地方了。正有點不知所措時,一隻修長的手就伸到了他的面前。
「抓緊。」九爺的聲音淡淡地傳來。
呃,這樣就牽手真的好嗎?傳統點,用條紅繩豈不是更好?沈君顧盯著那隻手看了半晌,也不敢再多提要求了。誰知道這九爺會不會立刻翻臉?幫他找來紅蓋頭說不定就已經是極限了。
沈君顧硬著頭皮把手遞了過去。
對方的手意外地比他的還要小一些,掌心乾燥而且溫暖,還有厚厚的繭子,並不堅硬有力也不是很柔軟,卻給人有種可以守護一切的安全感。
溫暖的觸感從掌心相接的地方蔓延了過來,奇異地撫平了沈君顧心中的不安,頭腦中一片空白。
對方稍微一使力,沈君顧就毫無選擇地跟了上去。他倒是什麼都不用思考,反正也只不過是去走個過場。
而且等越來越走近大堂,聽到那處人聲鼎沸的歡呼吵鬧聲之後,沈君顧更是慶幸自己方才的決定。蓋個紅蓋頭,看不到別人的目光,也是挺好的!
唐曉牽著一個蓋著紅蓋頭的大男人走進大堂時,幾乎所有人都驚呆了。但這種愣神的寂靜也不過是幾秒鐘,隨後就是越發喧囂的起鬨聲。
這新郎一身大紅的狀元服加上了紅蓋頭,看上去倒是和新娘裝也沒什麼區別了。
沒有人覺得唐九爺娶個媳婦有什麼不對了,這時如果是兩個男人拜堂,反而會更加古怪。現在也不過就是新娘壯些,高些,除此之外也都挺正常的。
唐曉直接帶著沈君顧走到了坐在主位的餘威面前。她父母雙亡,余大帥便是她的高堂。唐曉對著餘威微微一笑,一向冰封似的俊容像是解凍了一般,帶著幾分真心實意地說道:「余叔,我要成親啦。」
她平時都是稱呼余大帥余老大的,今天改了稱呼,是更親近的意思。
餘威笑眯眯地應了,說了幾句什麼要互相忍讓互相體諒之類的話。他對唐曉要嫁給誰或是娶了誰沒什麼興趣,所以也沒要求沈君顧揭開蓋頭看看。反正只從那雙露在外面的手,就能看出來這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,應該是今天被掠來的俘虜之一。
餘威非常滿意,他剛下了最後通牒,讓唐曉趕緊結婚,唐曉二話不說地就趕緊辦了。這也證明他的命令依舊管用,唐曉也依然是他余家幫最利的一把尖刀。只要斷了他兒子余猛對唐曉的念頭,就足夠了。
在一旁被押著觀禮的余猛雙目噴火,一口銀牙都快要咬碎了。而更令他心碎的是唐曉連半點視線都沒有落在他身上,把他忽略個徹徹底底。余猛無法忍受唐曉成親的事實,也不想親眼看到,咬著唇扭頭就跑了。
餘威也沒管他,反正今天唐曉成了親之後,木已成舟,余猛就算不想承認,也必須死心了。
曹三爺在旁邊似模似樣地當司儀,揚聲喊著:「一拜天地,二拜高堂,夫妻對拜……」
沈君顧機械地按照指示動作著,他的手還是被唐九爺牽著,中間有次他想要掙脫開,換來的是警告性的一捏,手骨被捏得生疼。沒骨氣的沈君顧立刻蔫了,老老實實地被牽著,不敢擅動。
而這個「恩愛」的小動作,被眾人看在了眼裡。餘威是滿意地笑了笑,而曹三爺則是悄悄地翻了個白眼。
這演戲還演上癮了?
曹三爺拉長了聲音,高喊道:「送入洞房——」
大堂內一陣鬨笑聲。
儘管看不到眾人的表情,但沈君顧依然臊得滿面通紅,恨不得立刻就避開去。只是他剛想抬腿就走,牽著他手的唐九卻紋絲不動。沈君顧掙不開鉗制,只能乖乖地站在原地,不知道還有什麼步驟沒有完成。
正在此時,一個尖細刻薄的聲音忽然從外面傳了進來。
「這九弟成親,怎麼不等我來喝一杯喜酒啊?」
沈君顧感覺到捏著他的手一緊,立刻在紅蓋頭下面齜牙咧嘴了起來。
看來這來的不管是誰,都不是真心來參加喜宴的。
這姍姍來遲,而且被人攙扶著進來的,是胡四爺。他一身血污,走路還一瘸一拐的,滿臉悲憤之色。
眾人嘩然,但大部分人臉上都是幸災樂禍的笑容。胡四爺在幫內的人緣極差,如今他受了傷遭了暗算,沒幾個人與他感同身受,反而心底里都暗暗叫好。
「四哥一路辛苦了。」唐曉挑了挑眉,客客氣氣地應道。這胡四丟了馬,走回來估計也花了不少時間。她這都擺上喜酒了,胡四才回來。
胡四看向唐曉的目光卻是滿心的忿恨和怨毒。他即使再傻,聯想到唐曉之後順利斬獲一節國寶車廂的消息,也能反應過來自己被人利用了。
就算是毫無損失,依著胡四睚眥必報的性子也能逮著唐曉咬下一塊肉來,更遑論這次他吃了大虧,點子著實太硬,手下的兄弟死傷大半,其中甚至包括他今年剛滿十六歲的兒子胡來!
胡四就只有這麼一個獨子,平時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。這次那小子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,居然偷偷摸摸地跟了上來,而他竟然全程都不知道,直到最後打掃戰場給兄弟們收屍的時候,才愕然發現。
他的兒子!就那樣死在了鐵道旁……胡四回想起兒子那張充滿了恐懼和被鮮血塗滿了的臉容,更是心臟絞痛。那孩子一向膽小怕事,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?
他找來還倖存的人質問,好幾個人都說看到了有人跟胡來煽風點火,遊說他子承父業,胡來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,悄悄地跟了上來。現在想想,那人簡直就是居心叵測。
胡四的怒火簡直就要衝破天際。面對著一身喜服渾身好端端的唐曉,再想到自己死不瞑目的兒子,胡四睚眥欲裂,總覺得對方唇邊的微笑就是對他的嘲諷。腦中的理智被怒火燒得所剩無幾,胡四的眼中射出了刻骨的仇恨,周圍的人在說什麼全然聽不見了。
餘威其實早就習慣了胡四在他面前因為屁大點小事就胡攪蠻纏,也知道胡四做下的那些事非常不厚道。但他是需要這樣一個人的存在的,去做他不能做的事情。所以雖然餘威表面上支持胡四,但實際上他也知道這位做的是不對的。
唐曉在回來的第一時間,就把今天發生事情的來龍去脈都跟他說過了。胡四已經搶了唐曉的布置和武器,沒有發揮好,那也是胡四自己不爭氣。唐曉退讓到了極限,表面上是不與胡四起爭執,實際上也是給他餘威面子,這一點餘威心知肚明,也非常滿意。此時唐曉又遵照他的意思,迅速委屈自己成親,以打消余猛的念頭,餘威現在整個心都是偏的。
所以胡四來酒宴上鬧,餘威便出聲呵斥他,有什麼事等酒宴結束之後再分說。
結果他的話音還未落,就聽到了一聲槍響。
大腦立時就有了預警,那種頭皮發麻的危險感知,他已經許多年都沒有感受到了。只是他早已不是當年反應靈敏身姿矯健的餘威,而是被酒色浸染安逸了許多年的余大帥。
「砰!」胸口劇痛,餘威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溢出鮮血的胸膛,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情。
把沈君顧撲倒在一旁,躲避子彈的唐曉,同樣也不能理解為什麼忽然就變成這樣。
雖然這就是他們本來的計劃,只是沒想到胡四居然二話不說就掏槍射擊,她本來還覺得跟這胡四有得扯淡。按照胡四的秉性,肯定不會說他搶了她的布置和計劃,反而會說是她唐九搶了他胡四的功勞。說不定還會栽贓她實際上劫掠的是一整列國寶專列,妄想獨吞,瞞著不報,只說自己截獲了一車廂沒用的書。
這種級別的言語挑釁,多疑的余大帥說不定還真會心生猜忌。到時她會列舉胡四的劣跡,引起眾人群情激憤,要求余大帥在她唐九和胡四之間選擇一個人留下;再之後又有安排好的幫內老人跳出來不忿她所受的待遇,翻出多年前的舊賬,讓大家評評理。
當年究竟是唐岷山救餘威而死,餘威撫養栽培她是為了報恩?還是餘威見死不救,這些年對她是心懷愧疚?
唐曉並不傻,相反,她還很聰明。
所以從很小的時候,她就察覺出餘威對她的態度有問題。她並沒有簡單直接地問出口,而是牢牢地把這個疑問藏在心底。
餘威可能覺得她是個女娃,翻不出來什麼風浪,頂多花錢養著,長大添一筆嫁妝就嫁出去了,沒什麼威脅,還能博得好名聲,所以也對她沒什麼提防。
可是她卻並不肯這樣碌碌無為地在別人的安排下度過一生。
她剪掉了長發,決定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。
從唐家那個可憐的女娃,到現在道上鼎鼎大名的唐九爺,她付出了旁人無法想像的艱辛和痛苦,也成功地讓餘威對她起了疑心。
最近兩三年里,餘威明裡暗裡派給她的任務,都是九死一生。
但所謂富貴險中求,唐曉越是被刁難,就越是能從這些送死的任務中掙得一線生機,名氣也就越來越大。而胡四恐怕也是被餘威囑咐了什麼,一直在給她使絆子。
就像是這次搶劫國寶專列一樣,胡四依舊從中作梗,可是唐曉卻已經厭煩了如此做戲,想要與餘威有個了結。
只是她沒想到,他們所有人都看不起的胡四,卻做了一件乾脆利落的大事,居然掏出槍來想要射殺唐曉。
唐曉是何等身手,又怎麼可能被輕易擊中?她在胡四稍有異動之時,就已經有所察覺,甚至還來得及把身旁的沈君顧護在身下。
只是她身後的餘威就沒有這樣的身手和運氣了,被唐曉遮擋住視線的餘威壓根沒有看到胡四掏槍,就那樣毫無準備地被射穿了胸膛。
場面頓時失控,令眾人失語般的震驚死寂之後,就是一片嘈雜混亂。胡四立刻就被一擁而上的匪眾們按倒在地,被第一時間繳了械。而胡四則是一臉驚恐,他不斷嚷著自己是要殺唐九的,根本沒想到要傷害余大帥。
大部分人聽到他的喊冤聲,都不禁皺了皺眉,就算是誤傷,但把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兄弟,這一點從根本上就犯了道上的大忌。
再結合胡四以往的作風,一些脾氣暴躁的恨不得跳將出來把他活活打死。
唐曉在一瞬間就把大廳內的形勢掃入眼底,一直緊繃的心頓時輕鬆了許多。
「喂……能不能……先從我身上起來……」她身下傳來了弱弱的抗議聲。
蒙著蓋頭的沈君顧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,但他聽到了正前方傳來的槍聲,也知道這唐九爺是為了救他,才把他撲倒在地的。
轟然倒地,沈君顧的後背被青磚磕得生疼,好半天都沒緩過神來。等他重新找回感知,就發現身上躺著的那個身體,並不如一般男人那樣硬梆梆的,反而有些柔軟。
不過這躺著不起來是怎麼回事啊?
不能細想,一細想就覺得恐怖啊!
紅蓋頭之下,沈君顧的表情幾近扭曲。
唐曉慢吞吞地爬起身。她故意拖延時間,其實也就是不想起身讓別人注意到她,否則就會被……
「九爺!現在可怎麼辦才好?」果然有人注意到了唐曉,立刻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,紛紛過來詢問。
唐曉一直牽著沈君顧的手沒有放開,即使是在遭受槍擊的那一瞬間也是如此。她一邊順勢把躺著的沈君顧也拽了起來,一邊對求助的手下們發號施令。
「把罪魁禍首胡四押下去,嚴加看管。」
「隸屬於胡四的手下也收押,嚴加審問,讓他們交代之前的策劃,這絕對不是臨時起意。」
「張大夫人呢?什麼?居然喝醉了?快讓人去城裡的教堂請查理傳教士過來一趟,他那裡有外國的進口葯,一定能救大帥的!」
「先為大帥止血!」
……
一條一條的命令有條不紊地發下去,唐曉的聲音雖然還很年輕甚至有些尖細,卻讓人感到沉穩可靠,比曹三爺更快更好地穩住了場面。
忙著捂住餘威胸膛傷口的曹三爺眼中閃過一絲寒芒,正好被回頭看過來的唐曉捕捉到了。
餘威已經出氣多進氣少,眼看著就要不行了。但圍在他身邊的兄弟們卻都不敢擅動,只有曹三爺在徒勞地堵著他的傷口。
沈君顧頭上的紅蓋頭早就在摔倒的時候歪了許多,他一側臉,便看到了滿地的鮮血。呆了片刻,他默默地把紅蓋頭又罩了回去。
唐曉走了過去,但這次卻並沒有牽著沈君顧一起。
沈君顧一直都期望著趕緊鬆開與唐九爺交握的手,此時終於如願,卻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。胡四已經被帶了下去,但他開了槍之後的胡言亂語也被沈君顧聽在耳內,猜出來胡四如此受刺激,根本原因是他們劫持國寶列車失敗了。聯想到今天下午那慘烈的現場,沈君顧恨不得地面有個縫隙,直接就鑽進去。誰知道在場的這些匪眾們有沒有兄弟下午的時候被殺了,如果拿他泄憤怎麼辦?
之前唐曉牽著他手的時候,他壓根不會擔心這些,因為他知道最起碼這唐九爺會護他周全。此時被放開了手,沈君顧心底的恐慌瞬間瀰漫開來。他又不敢擅自掀開蓋頭,只能低著頭盯著鞋尖,盡量減少存在感。
唐曉並沒有注意到沈二少的玻璃心,她走到餘威面前,面色凝重而哀傷地蹲了下來。
餘威見到她靠近,喉嚨嗬嗬作響,想要說什麼,卻已經沒有力氣說出口了。
唐曉掃了眼他的傷口,還有地上的那一大攤鮮血,久經戰陣的她心知肚明這是沒救了,更別提他們唯一的大夫已經醉昏了過去,去城裡請傳教士過來,恐怕去請的人還沒到徐州城,餘威就已經見上帝了。
唐曉低下頭去,做出想要聽餘威說話的姿勢,口中卻壓低了聲音,冰冷而又殘酷地開了口。
「要怪,就只能怪你自己當年不夠心狠。」
餘威雙目倏然睜大,也許是人之將死,唐曉雖然並沒有說清楚來龍去脈,但餘威卻瞬間明白了過來。
是啊,他是不夠心狠,否則把唐曉也殺了,就沒有現在的這檔子事了。
而且看曹三爺就在身邊,唐曉都敢這樣說話,可見曹三爺在其中一定扮演了什麼角色。
那掏槍射中自己的胡四,究竟是誤傷還是早有預謀,餘威真心無法分辨。
他向來就多疑,在臨死前更是滿腦袋的陰謀論頻出,懷疑自己是不是早就活在了騙局謊言之中,至死都沒有瞑目。
餘威一咽氣,曹三爺便暗自鬆了口氣,心中有種悲傷和竊喜混合在一起的複雜情緒。
唐曉看著已經毫無聲息的餘威,心中卻沒有復仇之後的快感,反而像是完成了一個畢生追求的目標,隨之而來的就是揮之不去的空虛。
作為一個女人,她壓抑著自己的天性,強迫自己用男子的身份生活,她也並不想要變成這樣。再加上年紀漸長,也有了是非的判斷,知道劫匪是屬於惡的存在,本來就天理不容。
之前還有為父報仇的念頭在支撐著她,現在仇人已逝,幫內分崩離析,爾虞我詐,她又何必趟這渾水呢?
「我有些不舒服,三哥,這裡就交給你了。」唐曉輕舒了一口濁氣,低沉地說道。
曹三爺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,雙目微亮。這就對了嘛!自覺一點退出,總比他使其他手段要好得多。曹三爺小心地把表情調整好,按捺著心中的喜悅,殷勤又不失身份地點頭道:「也好,今天是小九你大喜的日子,千萬不要耽誤了。」
唐曉的眼神微冷,曹三爺這個意思,就是讓她不要再出來了。本來這次成親,他們心知肚明地知道這都是權宜之計,可曹三爺現在竟要她繼續把這個戲演下去,最好生米煮成熟飯。
唇邊輕蔑的笑容一閃而過,等唐曉再次抬起頭的時候,她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,「辛苦三哥了。」她面無表情地站起身,一步一步走回到被丟在大堂中央、看上去孤零零的新郎官身邊。
其實在這裡,格格不入的並不止他一人。
她也是。
唐曉心中空蕩蕩的,機械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對方。
手心中傳導過來的溫暖,讓她稍微恢復了一些逃離出來的勇氣。
正六神無主的沈君顧忽然感到手心一熱,又被熟悉的那隻手握住了。
沈君顧心中一松,恐慌的心立刻安定了下來,任由對方牽著他走了出去。
喧囂的大堂被拋在了身後,沈君顧已經察覺到周圍沒有其他人了,但他還是沒有揭開紅蓋頭,只是跟著唐九爺的腳步,慢慢地走回後院。
直到踏入房間,沈君顧才回過神來,因為他從蓋頭的下面已經瞄到了這裡觸目所及,都是一片紅。
這是……帶他來洞房了?什麼意思?他不是只代替岳霆拜個堂嗎?不會連洞房都要代替吧?
沈君顧感到一股濃濃的貞操危機感襲來,下意識地掙開了對方的手。
這一掙,就掙脫了。
沈君顧一怔,實際上唐九爺也沒有多用力抓著他的手,他只是沒有勇氣掙脫罷了。
唐曉倒是真沒空去揣摩這沈家二少的玻璃心,她整個人還處在混亂的情緒之中。她憂心著外面的情況,又不知前路在哪裡、自己應該做些什麼,所以只能如困獸一般,在新房之中來回踱步。
這樣的唐九爺,讓沈君顧的心理壓力更大。他偷偷地掀開紅蓋頭一角,發現唐九爺的表情陰沉,便又偷偷地把紅蓋頭蓋了回去。
不過就這樣什麼都不說,沈君顧又覺得坐立不安,他悄悄地坐在床頭,試探性地開口問道:「九爺,余大帥是不是已經……」
「嗯,死了。」唐曉說得十分隨意。
沈君顧聽在耳內,更覺得這位唐九爺真真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,更加噤若寒蟬。
倒是沈君顧的這個問話讓唐曉有所觸動。她停下了腳步,嘆了口氣道:「我父親是被餘威害死的。」這件事她憋在心裡已經許多年了,幫內的所有人她都無法信任,自是無法與人言及此事。
而沈君顧不同。
有時候人就是這麼奇怪,面對著陌生人,反而可以說出心裡話。
「其實我對父親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印象。」唐曉淡淡地回憶道,「他剛和我娘成親沒多久就去參軍了,留下我娘一個人獨守空房,拉扯我長大。」她剩下的話沒有說,因為當年她娘生下她這個女孩兒,她的爺爺奶奶就萬分看不慣。在她爹不怎麼回來之後,就更加變本加厲,讓她娘乾重活,又不給她吃飽穿暖。她從小就親身體驗了什麼叫重男輕女,也無比痛恨自己為何不生為男兒身。
「後來戰亂,我母親為了保護我而死,我父親才施施然地回來,出現在我面前,說要給我補償。」唐曉冷笑一聲,「補償?沒多久他就被人害死了,還不是剩我一個人在這世上苦熬?」
沈君顧已經聽出這唐九爺言語中的憤世嫉俗,暗嘆了一聲,開口道:「你父親還算好的,我父親……哼……把家裡的錢都拿出去花,一點都不照顧家人。我母親病重的時候,甚至沒錢治病。我哥哥沒了辦法,自賣其身。我用我親哥哥賣身來的錢去給我娘買葯吃,還要強顏歡笑,不讓我母親知道,只能騙她說哥哥跟大老闆去南方做事了。當年我哥哥才十二歲,我才九歲。」
唐曉聞言一呆,竟有些無言以對。相比之下,她父親除了不著家死得早之外,倒是沒什麼大缺點了。
「我還記得,我哥把他賣身得來的那五塊大洋交給我的時候,還拍著我的頭說不用我擔心,錢是借來的,他很快就會回來。其實他不知道,我當時什麼都聽見了。」說到慘,誰能慘過他?想起往事,沈君顧的眼睛都有些酸澀,「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我哥,至今依舊沒有找到他,也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。」
聽到沈君顧的聲音有點不對,唐曉便走到了對方面前,一把掀起了紅蓋頭。
突如其來的明亮光線,令沈君顧不適應地眨了眨眼睛。
唐曉卻愣住了。
在掀開的紅蓋頭之下,現出一張俊秀無雙的面容。那雙清澈的眼瞳仿若蒙上了一層迷霧,眼角還帶著一抹飛紅,眉宇間的哀戚未褪,讓人恨不得要把世間最珍貴的東西都捧到他面前,來換他一次展顏。
真是美色誤人啊!
唐曉的腦海中,不知道為什麼忽然跳出這麼幾個字。
她倒是很少對男子有這樣的觀感,所以感到非常新鮮。再加上餘威已死,彷彿禁錮在她身上的枷鎖轟然斷裂。
她的手控制不住地伸了過去,捏住了沈君顧的下巴。
沈君顧震驚得連剛剛升起的哀愁都拋到了九霄雲外,吞吞吐吐地問道:「我……你……九爺你想要幹什麼?」這情況發展得有點不對頭啊?剛才不還好好地在比誰更慘嗎?
唐曉像是很滿意他的表情,居高臨下地勾唇笑道:「嗯,如果你乖乖地嫁給我,我可能會考慮把國寶還給你哦!反正那是一車廂的書,我對書不感興趣。」
沈君顧聽得目瞪口呆,不是說好了他是代替岳霆成親的嗎?聽這九爺的意思,是要換人?
可是剛想搖頭拒絕,下巴上傳來的力道卻不允許他做出其他動作,再加上後面聽到這唐九爺說可能歸還那一車廂的古籍,沈君顧來不及細想,反射性地點了點頭。不過他反應極快,立刻裝傻充愣地反問道:「我們不是已經拜過堂了嗎?九爺,你現在就可以考慮把那些書還回去吧!」
迎著沈君顧熱切的目光,唐曉挑了挑眉。
看來她的這位新夫婿,倒是比她想像中的更沒節操更有趣呢!